当AI学会算命，人类信仰去往何处？

AI也许尚未进化出自己的情感，但可以确定，它已经深度学习了人类的感情困境。人工智能的语料库，也许像一座位于世界中央的失物招领处，寄存着人类遗失的情感线索。

不确定感和迷茫、抑郁和焦虑、爱无能......AI可以帮助我们处理这些问题吗？NOWNESS策划了“治疗情感症候群的若干方法”专题，由浅入深，关注技术的变革如何作用于社会情绪的症结，探讨技术疗愈脑与心的可能性与限度。

同时，我们邀请艺术家陈川端，以摄影结合AI图像生成技术的方式，共同想象和描绘这个关于AI与人类情感的预言。

这是本期专题的第二篇，我们跟AI生成式内容服务公司的首席技术官聊了聊玄学领域或许正在发生的科学革命。

“未来萨满”，选自《翅膀洒下的光粉是数据的涟漪》系列，数字静态影像，2024

很长的时间里，科学与玄学泾渭分明，把文明史一分为二：人们曾在龟甲上询问寿命、战事、气候和天意；后来，科技又赋予人切实可见的神力，一度让人自觉成为神，能控制和改变自然。

但好像，在科学被设定为唯一“正确”信仰之后，哪怕是了解遗传特性、生理与心理现象的现在，人依然不满足于科学带来的各项解释，还是好奇：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我和TA还有可能吗？我什么时候能变富有？我能实现我所想吗？人们迷惘，为爱与金钱踟蹰，希望人生的每个选择都能预知结果。

“翅膀洒下的光粉是数据的涟漪”，数字静态影像，2024

今天的世界变得更不确定了。不安感尤其强烈的我们在此时很难判断，当想要知道未来会如何的心态出现，究竟是追求权威的科学推论更多，还是心理安抚更多？市场给到了它的答案——科学所惯用的技术开始大规模落地“玄学”领域——在人工智能大模型chatGPT上线后，市面上依托于此的占星、塔罗应用层出不穷。在综合占卜软件“测测”平台上，上千万人会聚于此，“AI测测”结合新技术，甚至比占星师更可靠。

古老流传的玄学把漫长历史中的无尽瞬间混合成一门关于“人”的集体学问，可这庞大的人生数据库恰恰适用于AI算法。在科学世界中仰仗的“可证伪性”在此时以一种高度工具化的形式重塑了玄学的生态，对于“玄学等于迷信”的论据，倒显得前现代了起来。

黑客帝国 The Matrix (1999)

在以研发AIGC内容服务的科技公司任职CTO的王喆，也开始将玄学作为他的“副业”与长期的研究课题。曾经科学至上的他说，玄学为他认识世界打开新的维度，并让他逐渐相信，这世上有超越科学所能解释的人事物存在。我们与王喆聊了聊。

NOWNESS：作为一位在科技公司工作的CTO，你是怎么开始对玄学感兴趣的？

王喆：我有个朋友是北航的理工科博士，原来也做互联网，近几年开始研究这方面的知识。有次我们一起吃早饭，他看了我的命盘，算得“很准”——我觉得很神奇，也想开始研究它。

我本来有点畏惧，认为玄学是偏“文”的领域，但我朋友说，学玄学，其实和学物理、数学差不多。他丢给我几本教材，我先看书理解，然后做作业——给身边的人看盘，像是实验……所以一开始我其实在用科学的方法在学。

算命（2009）

NOWNESS：这听起来是先掌握玄学里的“术”。就像当年莱布尼茨拿到《易经》，也在阴阳里看到了二进制逻辑，科学与玄学在底层总有共通。你在播客里提到刚入门时会经历冲突和困惑，玄学刷新了你对世界的认知吗？

王喆：我其实最初的冲突还是在算得准不准这件事上，比如今天算得准，明天又不准；八次是准的，两次不准，就会好奇为什么这两次不准，然后去校准那个模型。就在极度自信和极度崩溃之间反复横跳。现在回头看这个困惑其实有点幼稚，但应该是很多人的必经之路。到最后还是要忘记这些“术”，这有点像《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教张无忌练太极拳，当你忘记打法，自然而然地动，反而是学会了。

彗星来的那一夜 Coherence (2013)

NOWNESS：科学与玄学在本质上都有相同的根源性问题，都在好奇人的存在，“我是谁”，生命是什么……接触玄学之后，在这些问题上的思考有什么变化吗？

王喆：我现在觉得玄学与科学，是两种不同的解释世界的方法。科学可以视作是“科学教”，是近几百年来被奉行精英主义的人所推崇的一种“宗教”，只是这个“宗教”是以唯物与可重复实验为核心基点。而接触玄学后，相当于看待世界多了一个角度或者说维度。可能本来通过科学理解世界是平面，突然间玄学让世界变得立体了，这是比喻，玄学不是补充，而是另一个面。所以要让这两个视角相互解释就不一定合理。

NOWNESS：那举个具体的例子，在科学里，时间是线性的，现在你还会觉得时间是线性的吗？

王喆：我最近在整理一些想法，我说科学里的时间是直线，而玄学里的时间是个圆，有着循环的规律，只是映射在现实世界的具体事件表象不同。比如今年是甲辰年，如果你回看60年前，可能会有些相似的情形、风尚和思潮。

如果回望人类科学史上的进步，许多技术进步都是跳跃式的，而不是连续的，很像是一些从未来穿越回去的人，认为人类发展太慢了，而在那个时间上推了大家一把。当然这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我会相信有些超出科学所能解释的人与事的存在，甚至开始相信“穿越时空”的可能。

玄学中也分派别。有一个我叫作“观测时空派”，通过仪式，与你产生链接，去看你未来的画面，比如阿卡西或灵魂的观测，加深了我对穿越的相信。除此之外，典型的就是“统计学大数据派”，像是八字、紫薇。第三种很少，我会说是“魔法派”，类似东北的跳大神，以前我是不信的，现在只能说我暂时不懂。

NOWNESS：主流传统玄学立足统计学大数据，那么AI占星应用至少在原理上是靠谱的？

王喆：用AI来解决预测性的问题是合适的。我们说周易是人类最早的大模型。因为它是利用过去的历史规律结合当下的卦象，来推测出未来的走势。这和GPT的原理一样，AI是通过观测历史上文字的组合，来预测下一个文字token的概率。两者的底层原理是一样的。

只是现有的AI占星是否靠谱，取决于这个团队是否同时对玄学与算法都具备理解深度，两者都通的人是很少的。现有的AI占星应用在我看来差不多是60分、70分水平吧，但比如你在社交媒体上花点钱找个算命的人，或许水平也差不多。

“宇宙的间隙”，选自《翅膀洒下的光粉是数据的涟漪》系列，数字静态影像，2024

NOWNESS：你觉得为什么现在的人越来越喜欢在玄学中寻找答案？比如各种占星APP成了隐藏黄金“赛道”，AI出来后也兴起了很多AI算命应用。科技快速发展，但并没有意味着人只相信科学可以拯救自己。

王喆：第一个原因还是宏观环境或经济发展越不好，大家可能越想寻求一些超现实的力量，如果生活本身很好，或许大家的兴趣更在享乐上。虽然我是科技行业从业者，但人类其实很久没有底层上的生产力发明和进步了，互联网只是提高了信息交换的效率，却没有提高底层的生产力。当发展卡住的时候，大家只能向未来透支更多的钱来缓解当下的泡沫。越是泡沫时期，人越需要精神寄托。

NOWNESS：所以是因为当下普遍存在着痛苦，痛苦又根植在现实环境中。现在人可能积聚了太多无论是现实生存还是人际关系中的痛苦，包括亲密关系中的痛苦，难以和当事人去解决，而是通过星盘找到合理的解释。那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多痛苦？

王喆：开始看盘后，我发现对什么是好命，这件事是没有共识的。这是我看盘时最难的工作。比如我看到一个人家庭很幸福，有房有车，但他觉得自己命不好，因为他自觉没有抱负。或者有的人感情不太顺利，但很富裕，他仍然觉得自己命不好。

其实“命”是没有好坏之分的，每个人的盘都是独一无二的，赋予其好坏评判的是集体价值观。我现在经常做一件事，就是价值观的“翻译”。比如古代的婚姻是明媒正娶，光棍或多婚常被定义为“不好”，古代有很多私生子的盘，那放到现代就是未婚先孕，或是单亲妈妈。同一个现象在过去是“不好”，到了现在就很正常，就是种活法。

王喆：我的观点是一个人的八字有点像一张地图，或者说是你玩剧本杀的剧本。八字是地图，但方向盘在你自己手里，你可以决定路上遇到什么，或者也可以按照你的地图走最省时间的路。比如中国古代有几个离经叛道的皇帝，有人喜欢做木匠，也有像李煜这样喜欢写诗的，他们明显拥有一个大家更看好的剧本，但是他们就不想那么玩。这时候你可以说他逃脱了宿命论，追求一个完全不同的玩法。

NOWNESS：这里的宿命论更像是集体潜意识，或者说社会规则，那些紧紧嵌入我们脑海中的集体惯性、思维模式、价值认同等等。

王喆：对。我在接触玄学之后，会有个习惯性的视角，有点像所谓的“灵魂出窍”，就是用一个更中性客观的视角旁观我自己和情绪，或者说有意识地与当下的情形保持疏离。这让我对痛苦的感知变弱，副作用在于对爱的感知也会变弱，可能无法全身心投入当下。

上：“算法的天启”，选自《寂静的未来》系列，数字静态影像，2024

下：“电子星图的预言”，选自《寂静的未来》系列，数字静态影像，2024

NOWNESS：伴随AI普及出现，很多人也重新开始思考什么是意识。包括玄学占卦，有时觉得看盘或许都是人唯心的结论。

王喆：对，也是因为八字的可解释性太大了。我现在看盘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客观，也就是只说具体可能会发生的事件，你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课题，也就是呈现地图。但至于这个过程中你会学到什么获得什么，这些结果取决于你自己。

而且命理师往往带着自身的经历和他所了解的现象去解释事物，比如我看盘的对象可能更多集中在一二线城市，因为我就生活在这里，了解他们的生活。但如果我面对的是生活在乡村的人，可能我就无法准确说出他会遇到的事件，因为不了解。

源代码 Source Code (2011)

NOWNESS：你如何看待AI与人类的关系，觉得AI的出现会影响人类诞生新的信仰吗？

王喆：人类既非地球也不是宇宙的主宰，只是我们把自己放在重要的位置。如果你站在宇宙的视角，人类只是一种动物而已，只是进化史上目前看来比较高级。所以我们在讨论人与AI的关系时，经常也是出于人类自我保护的想法，这个反应很正常。

几年前，我自己就是纯科学唯物主义，而且很受硅谷文化影响，有些二元对立，当时对我们一些传统文化不甚理解，总感觉大家在玩套路，却不想讲清楚。但现在伴随接触玄学加深理解后，也受八字和道教影响，反而觉得阴阳统一有自己的好处。易学的观点没有好坏之分，阴和阳、好和坏是相互依存的。

像AI，很典型的西方思维是既希望它服务你，又不希望它超越你，但依据我们传统哲学，其实不用太顾虑这件事，AI与人可以“合一”或者说共存。这种态度落在日常生活里，比如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也是如此，往往是你希望把对方拉到与你相同立场时才出问题，但如果双方都朝中间平衡点走一步，某种程度上就在化解矛盾和冲突。

蝴蝶效应 The Butterfly Effect (2004)

NOWNESS：感觉玄学也重塑了你自己。伴随人越来越多求助玄学，科技还有脑机接口似乎都能实现人修改自身的情绪，未来我们该相信什么呢？

王喆：这些相关技术大概率还是会延续的，但在结尾我想放碗鸡汤，前几天看到一句话，这鸡汤很好喝。在看过好几百人的盘之后，我觉得每个人在未来应该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因为没有其他人比你更擅长做这件事。